了一遍,目光再次投向结了冰的池面,仿佛那冰层之下,有他纵横捭阖的过往在流动:“这话,说到根子上了。我带兵这些年,有时候夜里想起来,也会问自己,某一场仗,某个命令,是不是本可以少死些人……但战场上,没有如果。” 他转过脸,眼神灼灼地看向路朝歌:“你小子,是怕我去了武院,把学生都教成只知死战、不懂变通的愣头青?” 路朝歌笑了,笑容坦荡:“怕,也不怕。怕的是他们只学到您的‘刚’,学不到您的‘韧’和‘仁’。不怕的是,我相信老爷子您心里这杆秤,从来就没歪过。您只是需要换个地方,把这杆秤怎么用,教给后来人。” 杨嗣业久久不语。冬日的寒风穿过亭子,卷起他棉袍的下摆。远处隐隐传来长安街市的喧嚣,更衬得这园中寂静。 半晌,他重重放下茶杯,陶杯与石桌碰撞,发出清脆一响。 “行!”他吐出一个字,斩钉截铁:“这活儿,我接了。在家闲着也是骨头生锈,不如去会会那些猴崽子。不过路小子,咱话说前头,我教人可不像袁老那么和气,我在武院,规矩得立死,偷奸耍滑、心术不正的,趁早滚蛋!” 路朝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,笑容更盛:“那是自然!要的就是您这铁面无私。武院交到您手里,才是真正的‘武’院。具体章程,等我从北疆回来,再和您细细商议。这段时间,您先熟悉熟悉武院的情况。” 路朝歌不担心武院的那帮小伙子,能进武院的就没有几个是能偷奸耍滑的主。 “嗯。”杨嗣业应了一声,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,眉头微皱:“你这次北上,准备怎么打?伊稚斜的老巢隐蔽,冬季草原补给困难,若是拖成持久战,于我不利。” 话题自然而然又转回了军事。两人就在这冷清的亭子里,对着无形的舆图,低声商讨起来。一个是大明最锋利的战刀,一个是即将卸甲的老帅,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渐渐融在一起。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,府中点起灯火,路朝歌才告辞离开。 走出杨府大门,长安城已是万家灯火。寒风凛冽,路朝歌却觉得心头火热。 接下来,只等那柄来自草原的“钥匙”送到了。 长安的仲春,是一场庞大而迟缓的苏醒。冬的骸骨尚未完全化去,春的脉搏已在冻土之下隐隐搏动。 卯时三刻,东方泛起一种近乎于瓷青的鱼肚白,边缘晕染着极淡的胭脂色。太阳升得很慢,光芒像是被严寒滤过,清冽、透明,缺乏暖意。 东西两市在晨鼓中缓缓地开张。胡商的店铺里,厚重的毡毯与皮货依旧堆叠如山,但案上也悄然摆出了几卷轻薄的吴绫越罗,颜色是柳黄、葱绿、雨过天青,在一片深色中显得怯生生的,却足够醒目。食肆蒸笼里冒出的白汽格外汹涌,夹杂着羊肉汤、胡饼、黍米粥的浓香,在冷空气中凝结不散,勾勒出暖热的形状。行人大多裹在深色的棉袍或皮裘里,步履匆匆,呵出的白气在面前聚散。偶尔有衣着鲜艳些的年轻女子走过,披风下或许露出一角精心刺绣的裙裾,发间簪着新制的、栩栩如生的绸缎春花,步履也显得轻快些,成为这尚显单调的画卷中,一抹灵动的亮色。 两日前,霍尔那瑟的大儿子抵达长安城,头曼部答应大明的最后一个条件也落实了,大明也该出手了。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,沉重的铰链声碾碎了清晨的寂静。路朝歌骑着一匹通体乌黑、四蹄踏雪的骏马,第一个出现在长街尽头微青的晨光里。 他今日未着那身标志性的将军甲,只穿了一身深青色箭袖戎装,外罩同色大氅,腰悬战刀,朴素得不像一位即将出征的大将军。唯有那双眼睛,平静地扫过长街两侧自发聚集的百姓和维持秩序的军士时,才偶尔闪过一丝内敛的、磐石般的锐光。 他身后半步,杨延昭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,骑着一匹格外雄健的汗血宝马